贰殊途

    就这样赶路赶了一周，两人终于在这一天的深夜到达了目的地：殷城魏家主宅——宅子什么的，真是婉约派的说法，这分明是个大山庄啊，比他上个世界一个城堡那——么——大的别墅还要大！

    【武林盟主真是一个好职业。】邱泽在脑海里这么跟系统吐槽着。

    魏家族长，同时也是这一届武林盟盟主的魏世源早早收到消息，居然大半夜地等在门外。见独子归来，魏世源迎了两步，目光却对着邱泽：“文彦，这位是？”

    “这是小泽。”魏文彦微微侧身，挡住了魏世源的目光，“父亲，小泽体弱，这些天的赶路已经让他吃不消了，我先带他去厢房休息。”说完抱起才放下不久的少年，迅速离去。

    魏世源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们走远，全程带着状似和蔼的微笑。

    邱泽不动声色地围观了两人的互动后，低头敛目：【这个武林盟主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系统【叮】了一声，总结道：【是的。之前那位魔教教主长得很“专业”，相对来说，这位武林盟主的长相并不怎么“专业”。】

    邱泽脸上却没有玩笑的意思。他不着痕迹地再次往盟主那里扫了一眼，眸色深沉。他说：【你说的对。】

    魏文彦路上随便抓了个人去准备热水，然后一路抱着邱泽走到离自己的卧室最近的厢房——这原是给他未来的妻子准备的，虽然没有人入住，却一直都有打扫。魏文彦没有点灯，直接将人放到花梨木大床上，叮嘱对方好好睡觉后，把爬爬放到床头柜上，转身准备离开。

    少年见他要走，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那星子似的大眼里沁出几分不舍，“魏大哥……”

    魏文彦把手掌盖到邱泽额上，安抚道：“小泽乖，魏大哥还有事。”他顿了顿，“这里是魏家，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少年没有被安抚，反而急了。他抚开魏文彦的手，扑进对方怀里，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边没有魏大哥的味道小泽睡不着！”

    邱泽配合情景微微抖动身体，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说：宝宝不安，宝宝害怕，宝宝需要你的保护！

    魏文彦抬手扣住身上那娇小的、契合的、柔若无骨的一团，直到对方的情绪和缓下来，他才开口，“小泽已经是大人了，不能这么黏着别人。”

    “不……”

    “这里是魏家，不会有人伤害你的。小泽难道不相信魏大哥的话吗？”魏文彦扣着少年的双手一直没放开。他把脸埋进对方的发顶，深深吸气——他喜欢抱着少年，甚至想把少年锁在怀里，永远锁在怀里……

    “叩叩。”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下人端着热水鱼贯而入。

    魏文彦终于松开铁臂——他挥退了下人，打湿毛巾，轻车熟路地给邱泽擦起身体。邱泽全程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大眼渐渐湿润。魏文彦给他擦完身体，安慰他：“好好睡一觉，魏大哥明天再来看你。”结果对方咬着嘴唇打开了他的手，甚至还拿脚踢他——“不要靠近我！你不是我的魏大哥！”邱泽神情激烈地喊道。

    魏文彦胸口一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伸手握住那使尽全力也踢不疼他的小脚。

    “！”邱泽被他脸上略微绷紧的表情吓住了，那倾泻而出的气势让他意识到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个身怀内力的危险生物。他抽不出脚来，只能维持着这个完全不尊重人体力学的姿势，含着两汪眼泪倔强地看着对方。

    气氛沉滞了两秒，魏文彦开口：“只要你听话，我就一直是你的魏大哥。”说完不等邱泽反应就躺在了他身边，从腰部攀岩而上的铁臂把他紧紧地扣在对方怀里。

    邱泽傻愣愣地昂着脑袋看他，还没完全散去的泪意让他的视线雾蒙蒙一片。

    【系统，我怎么有种拿错剧本的感觉……这情节发展你看懂了吗？】

    【叮，系统并没有看懂。】

    魏文彦看对方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叹了口气。魏文彦将他的小脑袋按进颈窝，说道：“睡吧，魏大哥等你睡着再走。”

    少年闻言乖乖地闭上眼睛，那长卷的睫毛小刷子一样扫过他的脖颈……少年那句“没有他就睡不着”不是说谎，才刚在他怀里躺下，没两息呼吸就平稳了。

    确定少年已经睡熟，魏文彦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然而他人一走邱泽就睁开了双眼，那双大眼明亮透彻，丝毫不见睡意——刚刚他拜托系统让他的意识暂时离体，才制造了入睡的假象。

    【系统，你之前检测到的任务物品是魏文彦手上那只扳指吗？】

    【叮，是的。】

    【这就不好办了。我路上有看到魏文彦在客栈对掌柜出示扳指，他的动作挺隐秘的——那扳指恐怕是武林盟的信物。】这样的话，就算魏文彦再喜欢他也不会随意将扳指送给他……

    邱泽觉得该好好想想刷满好感度之后要做什么了（刷好感度只是邱泽套用网游的说法，系统并不具备统计人物好感度的作用）。

    他转头又想起魏文彦握着他脚踝时的样子，那恍若实质的压迫感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全身绷紧——“宿主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邱泽张着小嘴轻轻吐出一句。

    ——

    第二天。

    邱泽一醒来就被魏文彦抱进怀里。

    闻着熟悉的青草香，邱泽想：如果不是昨天他根本没有入睡，他一定会以为对方其实一夜都没有离开，一直陪着他。

    不过他对昨天魏文彦放出来的气势心有余悸，并不多做表演，一路沉默地接受对方的服务。

    魏文彦对于盲眼少年的沉默也并不意外。他一言不发地把人收拾妥当，喂了精致的吃食后，抱着人走进“座无虚席”“群贤毕至”“济济一堂”的正厅。然后——

    ——然后邱小泽就被众人嫌弃了。

    虽然身为主角的邱小泽长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美得无懈可击。但是这个世界总是要有那么几个正直的反派来抵抗他的美貌的。

    看到两人进门，魏文彦的小姑先站了出来。她拿眼尾撵着邱泽，话语间满是不屑，她说：“你就是邱泽吧，小模样倒是挺俊俏的。”

    堂哥接话：“可惜是个不要脸皮的。”

    “大哥！”

    邱泽昨夜受到重创，没有心力陪他们玩儿，于是“嘤嘤嘤”着躲进少盟主怀里。

    然而少盟主还没来得及为少年说几句话，他小姑又站了出来。她言辞激烈地用鼻孔嘲讽邱泽投怀送抱的行为，“呵！青天白日的就这么扑到男子怀里，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了？！”

    堂哥：“无齿！”

    二叔：“胡闹！”

    大伯：“成何体统！”

    邱泽继续“嘤嘤嘤”。魏文彦，“姑母，小泽怎么说也是我带回来的客人，您这样太失礼了！”

    “客什么客？！不过一个卖丨肉的男……”

    “姑母！”

    魏岚“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魏大伯却是发怒了，他拿手指头隔空戳着少年的后脑勺，“文彦！你看清楚了，你怀里的这个可是个妖精！”

    邱泽“嘤嘤嘤”的声音一顿，好半晌才抬起头，楚楚可怜地说道：“我不是妖精。”

    魏文彦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抬头掷地有声地说道，“小泽是个好妖精，他绝不会害人的。”

    【咔——擦——】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邱泽张口欲辩，“我……”

    “我不同意！再无害那也是妖精，怎么可以养在家里？!”魏堂哥义正言辞。

    “小泽是好妖，不会给家里带来灾祸的。”魏文彦坚持己见。

    邱泽插不上话有点着急，“你……”

    “你住口！你就是被妖精迷住了神志！” 魏大伯恨铁不成钢。

    “小泽不是那种妖精。我会好好养他的。”魏文彦一意孤行。

    邱泽急着反驳，“他……”

    “他就是个妖精！人妖殊途，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魏姑母苦口婆心。

    邱泽：“……”邱泽放弃挣扎，一个人默默地玩起了爬爬。

    魏家人还在为了邱泽的归宿而争执，除了魏文彦以外的所有人都反对邱泽入住魏家。或者说，是反对邱泽和魏文彦在一起。但或许是妖怪惑人的观念先入为主，也或许是邱泽实在美得超脱了性别，居然没有一个人是基于“男男不能相亲”这个观点反对的……

    总之，邱泽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在世代出武林盟主的魏家，过起了无所事事的（伪）家养小妖精的生活。

    ——

    魏文彦这几天似乎很忙，邱泽每次想找他的时候都会被告知人不在。但是每次他一回来就会带着邱泽练习走路。这次回来也不例外。

    他牵着邱泽的左手，小心地护持在少年的身旁，防止少年摔倒。

    邱泽右手举着细长的拄杖，仔细地敲击着地面，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闭着眼睛走路的时候，总觉得前方会有东西撞过来。这大概是基于人类自我防护系统的一种本能，它在刺激你睁开眼睛——邱泽这会儿当然是没办法睁开眼睛的，于是只短短的几步路，他就走得满头大汗。

    豆大的汗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又顺着脖颈滑进衣襟。不过一会儿，邱泽整个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湿透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练习累了，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魏文彦一手邱泽，一手拄杖，带着人往回走。

    用房间里一早准备好的热水泡了个澡，邱泽舒服地叹出一口气。

    魏文彦用毛巾包住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抱着人坐上餐桌……

    盟主家人都忙，并不一起吃饭，于是这午饭单看菜色感觉吃得还挺朴素。

    宽敞的红木桌上只孤零零地躺着一盘荷叶粉蒸肉，一盘红焖肘子，一盘松鼠桂鱼，一盘白灼介兰和一道十锦酸辣汤，还有几碟叫不出名字的鲜嫩野菜——当然邱泽是看不到桌上的菜色怎么样的。作为一个只负责貌美的盲眼少年， 邱泽这个时候只能张嘴等待投喂。然后在一波接一波的“啊这道菜好好吃！”“唔这道也不错……”的思想狂潮里，挤出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来思考一下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

    “小泽吃好了？”被少年扯了扯衣襟的少盟主停下投喂，在得到一声肯定的“嗯。”之后，开始迅速解决自己的午餐。完了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塞个小玩具，再塞个小爬爬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魏文彦又一次毫不留恋的离开、让邱泽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有关人生的”重大问题——邱泽觉得，魏文彦可能并不喜欢他。至少不是男女（男男）间的那种喜欢。虽然对方一直对他很尽心尽力，但这或许只是对方的责任感使然……

    邱泽想着想着就发起呆来。

    眼睛不能视物的白日是很难熬的，邱泽有时呆坐在房间里想事情，一回神发现四周都那么安静，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和他身周几厘米的空气一样，这种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找系统讲话，问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这次发呆邱泽没有找系统讲话，他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世界需要改变！

    ——

    魏文彦手上的事情做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他目光看着窗外远处，手上的信件越捏越紧。

    魏文彦想起那天父亲和他说过的话——

    “文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是，父亲。”魏文彦正要退下，魏世源一挥手把他拦住了，“还有一件事情。”魏世源走到窗边，“关于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我儿似乎对他十分上心？”

    “……”

    见他不答，魏世源接着说道：“那个少年不是一般‘人’……我动用了手下所有的力量，依旧查不到他是哪来的……在你遇上他之前，全天丨朝都没有这个人的一点踪迹。”

    “我占了小泽的身子，我必须要对他负责。”

    “你占了他的身子？你还记得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魏文彦沉默。

    “文彦，你要记着，就算看着再无害，那也是只妖精！人妖殊途！”

    ……

    人妖真的殊途吗？

    回过神来的魏文彦将手里的信件摊开用镇纸压好，拍拍袖决定去找少年——他始终坚信少年是个好妖怪。结果就在魏文彦刚刚跨出门的时候，属下来报，说少年突然发狂，伤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