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唐
“阿白!”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微微一愣,凝重的氛围也有所缓和,全都低低笑了起来。 一路上高干事每次在大车站转车停留,高干事都必须点名,毕竟从帝都来到边防的路上,忍受不住心理压力而认怂逃跑的向导是最多的,所以人员管控最严格,到了这里也是一样,这里是向导们逃回繁华社会的最后机会,扒住火车皮,一路藏回去,是他们的唯一方法。 一旦坐上配备给边防哨所的重型作战装甲卡车,到了哨所,身体素质比不上哨兵的向导们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大家伙,也就休想走出那片广袤如海的普盖尼森林。 而一路上的点名,让大家对这个更像是外号的特殊名字也有了深刻印象,作为旅途中为数不多的亮点,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少数民族,也不是特殊姓氏,他只是个战争中幸存的,没有姓氏的孤儿,是国家养大,直接参军,直接分配的特殊群体。 可以说,比起为了家人为了未来选择边防的向导,这些国家养大的向导,更没有选择的余地。 很多人,一留就是一辈子。 而且阿白的名字,和一个有名的战斗英雄一样,那个人也是国家抚养的孤儿,在长达十年的世界大战刚开始的时候,他和无数个无名官兵一起,坚守边防哨所,顶住了当时势不可挡的叶斯卡尼的入侵,最终等来了亚国和世界各国的联合反击,他是少数存活下来的战争英雄,也是最早一批边防人。 不过阿白的性格很和善,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从来没有为越来越荒凉的环境,越来越稀少的人烟发愁过,大家开他玩笑,他也不会在乎,倒是很有人缘。 他也淡定地答了一声到,就看到哨兵队伍里一个个子极高的中年大叔走了出来。 向导中又爆发一阵低语。 谁都知道向导的使命是什么,也知道向导最终的,最有用的工作方法是什么,如果没有办法选择,那向导也宁肯要年轻帅气的哨兵们,而不会想要这样的大叔。 说不定,对方来自一个很多年没有向导的哨所,里面全是这样的老兵,对于阿白这样年轻的向导来说,那无疑于是雪上加霜的未来。 走近了之后,阿白也看清了那个哨兵大叔,他剃着利落的短发,眼角有几道笑纹,天生就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年纪其实并没有远看那么大,只是他鬓边有一抹淡淡的白,却让他比实际显得更老了些。 他带着热络的笑容,伸手就抢过阿白的迷彩携行包,边领着阿白走,边要接过他背上的迷彩野战背囊。 “不用…”阿白推拒了一下,但是对方非常巧妙地就把他的背囊卸下,单手提着背到了肩上,对于阿白而言比肩膀还宽的背囊,在他的背上却显得有点窄,果然是身体素质过人的哨兵。 他们俩一起走出火车站,外面停了好几排墨绿色的重型军用卡车,这种卡车皮实耐用,上面还有很多能加载战斗武器的基台,是边防哨所运输物资,提高战斗力的核心装备,也是边防哨所的一个经典符号。 阿白看到有些重型军卡已经突突作响,准备离开,里面坐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哨兵,和挤在当中小白兔一样的向导们。 阿白笑着冲他们挥挥手,坐上了副驾驶。 “嘿,我叫唐刀,你叫我老唐老刀都行,还要去市里买点东西嘛?”老唐很自来熟地说着,先拿钥匙点着车,然后在车预热的时候,熟练地掏出烟盒,一敲盒边,震出一根烟来。 阿白摆摆手微笑着拒绝了,老唐带着讨好的笑:“不介意吧?” “没事。”阿白笑着说。 老唐把烟熟练地叼在嘴上,一手拧着档杆,一手拿打火机给自己点着烟 阿白不由问道:“还让我去市里,不怕我跑了啊?” “嘿嘿,你见了我老唐没跑,没变脸色,我就知道你是能留下的。”老唐启动车,军卡满满提起速度,方向盘在他手里灵活转到着。 “为什么?”阿白笑着问。 老唐挤挤眼睛笑道:“你别担心,我是终身服役的老兵,已经基本不参加战斗了,哨所里都是年轻小伙子,胸大屁股翘,关了灯一样用。” 他促狭的男人都懂的笑容,让阿白也受到了感染,露出一丝笑意。 “哈哈,听我说出这句话还不翻脸的,你还是第一个。”老唐爽朗大笑,“我说,你真不买点东西?咱们乌苏里哨所可是最接近边境线的哨所之一,来回一趟可不容易,该买啥就买点啥,我知道城里人,讲究多,咱哨所可没那么好条件,连擦屁股的卫生纸都是稀罕货。” 阿白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边防哨所允许入城的时间又不长,今天我留的时间久了,你这个月补给的时间就少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不浪费这时间了。” 老唐呦呵一声,烟在他嘴上一抖一抖地,撒下一点烟灰来,他摘下烟随手往窗外弹了弹:“嘿,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出这种话呢。” “怎么,去咱们乌苏里哨所的向导很少么?”阿白依然带着笑,不算热烈,却让人觉得真诚的笑。 老唐嗐了一声,一边单手转着方向盘,体型超大甚至高出旁边房屋的军卡在他手下灵活地穿越街道,往城外驶去。 “乌苏里哨所,也有八年没来过向导了。”他闷了一口烟,军卡擦边掠过一辆马车,他还冲老乡打了打招呼。 “上一任向导在的时候,我还是新兵,那时候我是作为驾驶员配属的,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送走精神枯萎的老向导。” “从那之后,我的老班长,老战友走了,如今乌苏里只剩下我这个老骨头,却还没有一个向导愿意去。” “有人到了玉门,听说是乌苏里,提起东西就上了火车,宁肯自杀也不去,后来不敢宣读分配命令了,结果上了车非要下去的,甚至跳车的,还有好不容易去了,却根本待不住,哭着喊着非要离开的。” 老唐将烟按灭了塞进车门上的垃圾盒里,说起这些事还带着一种讲故事的玩笑语调:“你说,不想来就不来呗,干啥弄得要死要活,好像我们乌苏里哨所把人咋地了,整得更没人来了,你说是不。” 阿白腼腆地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些树皮发白的北方树种,披着半红半绿的叶子,在肥沃的黑土壤上,向着远方延伸,向着白驼山脉延伸而去,向着乌苏里哨所延伸过去。 乌苏里哨所,就是曾经的英雄阿白待过的哨所。 那也是如今祖国最边缘的几个哨所之一,虽然这两年战斗远不如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却也依然是叶斯卡尼流民窜入国内的主要入口,任务很重,非常寒苦。 英雄阿白在这个哨所的生活,偏偏被选做了边防向导的政治教育课中的例子,那些盖房种树,改造自然的光荣例子,在心思更为活络的新一代向导眼里,无疑于劳改和监禁的酷刑。 “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吧,到乌苏里还得开八个小时呢。”老唐看阿白真没有要走的意思,军卡也已经开进了通往白驼山脉深处的山林路,便劝道。 阿白摇摇头笑了:“没事儿,唐大哥,你跟我说说咱们哨所的情况吧。” “诶呦诶呦,可别叫什么大哥,这让人听见该笑话我老唐啦,我可都三十了,你还是叫我老唐吧。”老唐连连摆手,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更真挚了几分。 阿白笑笑,三十,对于哨兵而言,正是黄金期的尾声,但这个年纪的老兵,却经验更丰富,战斗更老辣,能在乌苏里呆上八年的老兵,又哪会是个普通的驾驶员呢。 “你要想听,那我就给你讲讲吧…”老唐在山林路上,驾驶着笨重的军卡绕过坑坑坎坎,讲起了阿白即将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