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集
覃子陵不是魏子烨同父同母的妹妹，或者说，覃子陵的存在就是当年一场闹剧后留下的证据。 魏子烨再年少早慧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孔去面对这个妹妹，听到覃子陵出生的时候他才15左右吧，无措地站在角落看着家庭战争诡异地爆发，母亲早已离婚离家，父亲也跟着别人跑了，爷爷气急败坏躺在了病房，奶奶心力不支，空荡的家里愈发寂寥空旷。 他没有见过婴儿状态的妹妹，因为要忙着上手当少年总裁，没多久，父亲传来死讯，爷爷奶奶因为父亲的事接连没熬过那几年，母亲也对此地避如蛇蝎，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整个魏家就剩下魏子烨一个人。 他那时候太忙了，就算作为天才上手很快，但魏家的一切都像是拔苗助长似的往他脑海里钻，累得他躺在家里，无数次想过就这样算了。 后来扛过来的时候简直恍如隔世，还是看见蔺泽牵着蔺安的小手在校园里闲逛，才让他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是个少年，还有个未曾谋面的alpha小妹妹。说实话蔺安的性格绝称不上乖巧，但他自己的妹妹说不定是乖巧的类型，就算没有蔺安那么好看，性格一定可以养得可爱。 好像在找养成游戏的主角。 因为父辈造的孽，那个姓覃的小孩到底活没活着，魏子烨都不清楚了，他去找了很多人，不那么尽心尽力也没有敷衍了事，陆陆续续找了两三年都没消息，一直到他和蔺安结婚了，才打听到小孩被送到了黑街。 黑街可不是什么让人茁壮成长的好地方，有能力的人可以活得逍遥自在，弱小者就成了被宰割的主要对象。在见到覃子陵之前，魏子烨想象的是一个稚嫩无助的孩子，这也是他决心带她回来的原因之一。 去拿衣服的保镖在遇见黑猫的那条小巷里找到他时，雨已经停了，魏子烨带着保镖往里走，一路上许多恶意的不善的目光直到看见保镖怀里的枪才有所收敛，结果第一个区没走完就碰到了一对夫妻在卖儿子，大声吆喝，抬起那个瘦弱的孩子的下巴给人看牙口。 “怎么不收拾得干净一点再出来卖？” “哎，家里水也要钱嘛。你别瞅他脏，待会下雨冲一冲就干净了，不是我说，我家娃就脸长得好看。” “好看确实好卖，可你这个是bata改造过来的啊。”有人笑喊，“在这都兜售几天了？要价这么高你看有人理你不，改造Omega要看运气，要是用的药不好，没几年好活，别说生孩子了！” 那对父母忙喊道：“不会不会，我们从五区老三那里进的货，用了整整两年的量，你瞅瞅，我娃现在活脱脱一个Omega了，不生孩子也行，大家这年头生孩子又没那么容易，买回去养着给口饭，再娶个别的正经老婆不是很好吗！” “我们这不是也是为了自家小alpha着想，没点钱我们家宝贝金疙瘩都吃不上白米，哎，你看这娃生得这么好看，价格高一点也合适啊。” 保镖们也是正经人，之前也没见过这样重A轻B、把卖儿子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父母，魏子烨感觉他们有些骚动，却没有主动开口，他只是盯着那个被父母架起来的孩子看。 好瘦小，都没有之前看到的那只黑猫高，一言不发地当着商品，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只有一双杏眼又大又圆润，无声燃烧着生存下去的欲望。 妹妹……也会像他一样成为廉价的贩卖品吗？那只黑猫呢，在这样的贫民窟里属于被宰割的还是宰割别人的？ 魏子烨这么想着，准备让人去把那孩子买下来。 只是那里围了人，等派去的保镖挤进去时，那对夫妻就先翻了脸，喜不自胜地拉着儿子脖颈处的锁链往回走：“不卖了不卖了。” 小孩被他们拖得踉踉跄跄，走动间疼得直皱眉，也只能随意地拿手抹了抹脖子，魏子烨看见他的项圈里全是磨出来的血痕，糊开后红黑红黑地干涸在下巴上。 其实没有多惨，百年前马洛帝国末期的人才是真的惨，白骨遍野、易子而食，魏家祖爷爷是那个时代出生的小孩，明明是一个贵族子弟，都瘦得像块排骨，起义打仗的时候用着将军级别的伙食也没有喂胖多少。魏子烨看过当年祖爷爷拍下来的照片，一度想过这样的经历太像个恐怖故事了。 但是……现在已经是联邦70年了啊，踏进这个地方却还像踏进还没开化的旧时代，鱼龙混杂，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善与慈悲。一个小孩要经历多大的苦难才能在这里长大？或许还没长大就已经被险恶的人心折断了生命。 有人问：“怎么？看你俩笑成这样有人高价买了？” “没呢没呢，”他们似乎暗地里争论了几句，扬高声音回道，“我们打算再留娃几年，听说老三找到更好的药了，再给他用用。” 他们摇摇晃晃着走远，暗地里有人笑：“五区那个老三倒腾的货良莠不齐，谁知道到手的是真货假货，开盲盒似的，那对夫妻穷成那样估计也没钱买好药，小孩要是运气不好，改造完也活不了多久。” “哈，你还真信啊，这说法估计是想暗地发财吧。得是他们跑得快，再过会就是七区的小鬼自卫团过来买菜的时间，要是撞上他们卖小孩还有的热闹看。” “啧，一群小阎王，惹不起惹不起……” 闲人混混们慢慢散开了，保镖轻声问魏子烨：“魏总？” 魏子烨回神：“嗯……你待会跟上去吧，他们应该是找到了高价卖家，不管对方出多少价，翻倍把那个孩子买下来吧。” 保镖领命去了，没多久就扭曲着脸回来，说那对父母已经把孩子卖掉了，这边消息格外混杂，有些人见钱眼开什么鬼话都往外说，有些人则自过自活、特别排斥外来人，保镖没准备，去问的时候连那父母卖给谁都查不到。 魏子烨垂眸让保镖再问问，却也说如果真的打听不到就算了。 这个地方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孩子，他可以救一个，却救不了所有人。 可能是没有缘分吧。 魏子烨放弃了继续追寻那个孩子，那一次也没有找到疑似妹妹的人，这里七八岁的覃姓小孩很多，或许也掺杂了不少其实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们瘦巴巴的缩着，毫无违和感，因为他分出去的糖果欢呼雀跃。 他不可能一个区一个区地翻，这样找下去无疑是大海捞针，魏子烨又去找当年的医院找护士，以他的财力都找了好久，终于有了一个新情报：妹妹的名字里有父亲的名字。 这或多或少刺痛了点他的心，但他对妹妹没有特别大的恶感和欣喜感，因为两人身上有着二分之一相同的血脉，他还是决定去接她回来。 这一次不太幸运，哪怕有保镖跟着，他也还是在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包围中，卷入一场无视年岁、刀剑相向甚至可以说只是意气之争引发的街头混战，意外发现第一次来时谋面的黑猫有一个叫子陵的名字。 战斗结束，被人叫老大、叫小七、也叫覃子陵的女孩耷拉着半只眼，弓着瘦瘦的背脊靠坐在角落里，血从她额头上汇在那肿着的眼皮上，被她随意抹了抹，用另一只完好的眼睨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记得你。找到人了？” 魏子烨小心地打量着她，蹲在旁边给她递了块手帕：“嗯，好像找到了。” 明明只是小孩子们混在一起的乱战，她在其中暴戾得像是去欺压小孩的年长少女，几乎是一个拳头一个小朋友，成为被撕打的中心人物；而在魏子烨以为她是个暴躁冷酷小孩时，她却只是和打完架的伙伴们一起靠在角落里舔舐伤口，安静地看着街头混战后的惨状，和刚才相比，漠然得像是换了个人。 他找到的不是可爱乖巧的妹妹，是已经在黑街里立起门户、拿着小刀与人斗殴，平时和人说话面无表情到有些冷酷、但短促笑起来又格外惊艳的妹妹。 小覃子陵比之前见面的时候更高了，魏子烨觉得如果不是她坐着弓背，站起来个头或许已经超过了他的肩膀，还是很少笑，不过并不讨厌说话：“恭喜啊。” “老大，这谁啊？”旁边被打成猪头的小孩挤过来，嘶嘶抽气，目光钉在魏子烨脸上移不开目光，“刚才那群穿黑衣服的帮我们打架，你好像没动弹，是个bata吧？” 魏子烨有些好笑，事实上很少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性别，毕竟他这个bata现在是掌握着联邦半条经济脉的bata。 小孩倒是兴致很高，不停地打量他，是个话痨：“你长得可真好看啊，得是第二好看的了，是第一次来黑街吗？在这里混长得好看可不行啊，干脆跟着我家老大吧。” 魏子烨还以为是忽悠他跟着混黑，拧开水瓶准备倒水给覃子陵，眨眨眼问另一个问题：“第一好看是谁？” “当然是我老大啊，你看看她，多好看一个alpha。”小孩得意，“你跟了老大可不吃亏，以后就是我们大嫂了，我跟你说哦我们这批人可是很有……喂！！” 魏子烨把倒掉的水瓶扶起来，又掏出纸巾帮忙擦覃子陵身上被他倒湿的地方，小黑猫有些兴味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明亮得可怕，让向来都游刃有余的魏子烨有了莫名的局促感。 旁边小孩指责：“你还真是毛手毛脚啊，我觉得你除了长相好像不太适合当大嫂了。” 魏子烨耳朵有些热，咳了两声：“你说错了吧，我都二十五了，你们几岁？还是小孩子，不要开这种玩笑。” 小孩抠鼻：“哇哦，你也太古板了吧，咱们这时代年龄算什么，我们七区那边有个独居了十年的寡妇，今年快三十五岁了，当我们妈都算他年纪大，一对招子照样往我们下三路跑，我们都叫他盯裆猫，老大被他盯得最多，说了我们是小孩都没用，烦得不得了，结果你知道我老大说什么吗？她说人家又没来强奸你，手无缚鸡之力，再饥渴也只敢盯着看，也没干什么坏事，要尊重他的性欲望——说不定以后长大我们讨不到老婆，还真和那寡妇凑对生娃了。” 魏子烨抽着嘴角，看着覃子陵的目光颇为震惊：“你今年应该是十岁吧……？” 被敬佩的对象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勾唇：“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不说个子，任何一个十岁的小孩哪怕是alpha，谁会有这样的觉悟，到底是她奇葩，还是这条黑街奇葩。 小孩叭叭叭：“要尊重你的欲望，瞧我们老大，个子在我们这跟根竹竿一样高，长得又好看，跟着我老大不吃亏的。我们都不嫌你老，大嫂嘛，就是得年纪大点稳重一些。” 小覃子陵目光直视街上还零散躺着的手下败将，拉成了声音：“你还这么有活力啊猴子，堵不住你的嘴了，闲的没事干的话去给我买颗糖。” 小孩终于跑走了，魏子烨无限尴尬的心也稍稍放缓了，他觉得商战都没有刚才那小孩说的话刺激，刚才那情况让他怎么开口和她说怀疑她是他亲妹妹的事啊。 小覃子陵伸手扭了扭手腕，她的胳膊刚才被拉脱臼了，自己咔哒合上就冲回去继续打，指节上沾了好多别人的血，也不认识，黑街里的战争很多都爆发得很莫名其妙，好在她不讨厌打架。 “找我有事吗？”她扭头看他，“说着要找人，打架的时候主动让你的保镖来帮忙，结束了也陪在我身边不离开——我是你要找的人？之前不是否定了，所以是得到新情报了？” 魏子烨看着她，脸上露出欣慰温和的笑容：“很聪明。” 覃子陵面无表情扭回去，黑街大多数人只会哈哈狂笑和嘿嘿贼笑，她觉得都特别丑，为了防止自己不经意间也出现这种掉逼格的笑容，她连表情都一并舍弃了大半，黑街里也不需要她多露出别的神情。 但魏子烨的笑…… 感觉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