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封家信

    临街的卦摊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情，在院子里又被谢琮抱着流了几滴眼泪，林静罕有的显出了些不知所措的逃避心态，居然连着五六天都没有出摊，像个被吓到了的傻蜗牛缩回了壳子里，等到第七日上才终于小心地探出触角张望。

    然后发现他的小卦摊没有了。

    倒不是说没地方摆摊算卦了，而是这卦摊直接被谢琮给搬迁到了室内，拆了回春堂临街方向的两扇窗子和墙，用屏风单独围出来一个小小的空间，平日里林静坐在这个小格子间里面算一卦，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比原来倒是方便舒适了好多，而且来算卦的居然奉上的卦资也比从前高多了。

    “林道长是有真修为的仙长，从前我等有眼无珠，还请仙长莫怪罪。”之前招来混混闹事的张三少爷的老爹，终于守到了林静重新出摊，几乎是跟头把式地冲过来好一通作揖告饶，又奉上了整整一封银子足有百两当做赔礼，只求仙长能收回神通法术，解了小儿半夜惊悸的症状。那张三少爷能找到混混来闹事，张老爷自然也能找到对方，据说那打头的混混回家之后连着上吐下泻发烧三天，和自己儿子一样换上了惊悸之症，吓得不敢有半点含糊就地从良天天做好事，哪里还敢再得罪这位道士，可不就吧儿吧儿地过来赔礼送钱了么。

    要说这张三少爷和林静之间的“恩怨”，根子其实还是在文家小姐文嫣儿的婚事上。文小姐固然与意中人早就两情相悦，可却止不住别有用心的人在里面横插一脚，张三少爷早就对文小姐觊觎多时，谁知文小姐的心上人得了林静的一卦之后突然开窍，回去就开始下了帖子准备求亲，算是彻底断了张三少爷的念想。那张三少爷脑筋思路也是清奇，居然因此就恨到了林静头上，觑着对方是个孤身带着孩子的坤泽，便折腾出了这么个简单又恶毒的败坏对方名声泼脏水的闹剧来。

    张三少爷的病症自然不是林静动的手脚，但是林静稍作思考心里却多少想到了什么，趁着那教子无方的张家老爷频频顿首间隙，假作无意似的瞥了回春堂一眼，他现在做得这个位置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回春堂室内的情形，于是便正好与一双浅波盈盈的凤眼对了个正着。谢琮偷窥林静被对方抓包也不感觉有什么尴尬，还一副挺自豪的样子，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光明正大地盯着人家看了起来，直看得林静恍若芒刺在背，耳垂儿都红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溜溜达达回去继续给人瞧病了。

    如此这么一打岔，前些天的那点尴尬居然就消磨光了大半，林静心里也有了底，便分出点精神应付着张家老爷子的诉苦，最后终于表示，他可以调配道家丹药解救张三少爷，只是这丹药里面有两味药很是珍贵，却就要张老爷自己想办法了。那边张老爷捧着丹方千恩万谢地转身就进了回春堂表示要抓那两味药，谢琮一看方子，正是他从前聊天时偶尔提及到的被愚夫愚妇们穿得神乎其神、实则没什么卵用的药材，自然明白了林静的用意，立刻唱念俱佳地表示难办，配合林静演了一场，又从张家老爷手中抠出了七八十两雪花银。最后“好不容易”炼制出了能救命的丹丸——实则就是甘草石蜜之类平和温补的药材，只要谢琮停了手不再在张三少爷的饮食里做手脚，让人不至于夜不能寐，病情康复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情。

    时间不紧不慢地滑到了年底。

    平水镇地处秦岭之南，冬季潮湿阴冷，今年更是一进了腊月就断断续续下了一旬的雨。天气不好，林静卦摊的生意自然不怎么样，干脆暂时也懒得出摊了，暂时没了收入来源也没看着怎么着急。似乎是被张三少爷那事儿给点醒了一般，林静这下半年和谢琮配合默契“狼狈为奸”，很是从那么几个心术不正的恶人手中得了点钱财，再加上原有的积蓄，现在手头宽裕得很，按照本地的生活水准，便是歇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

    反倒是谢琮作为回春堂的招牌，这几天实在忙得很。气温降低，老人家的身体大多都不会像夏天那么舒坦；再加上冷雨下过之后，一夜之间路面上就是隐隐约约的一层薄冰，镇子里面摔伤了腿的人着实不少，好多就都送到回春堂来了。

    谢琮也不是什么病都给治的，有些一看就是单纯的摔伤扭伤，便直接打发给医馆里面已经能够打下手的学徒，只有真正摔坏了骨头需要正骨拼接的，才亲自上手，顺带让学徒们围观一下。那惨遭围观的伤者虽然心中不愿，可是半条命在人家大夫手里攥着，又实在不敢说什么，否则万一惹恼了人家故意把自己接成个瘸腿，实在太过得不偿失。

    忙碌到了傍晚时分可算是安静了下来，谢琮在铜盆里洗了几遍双手，只是上面草药凝膏的气息却是去不掉，好在他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闻的。从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用蚌壳制作而成的小盒子，里面盛满了乳白色的预防冻疮的膏药，前阵子有附近的山民在山里面掏了一窝冬眠的大蛇来镇子里面找销路，酒楼饭馆嫌弃蛇肉太老不爱收，收也给不上价钱，反而是谢琮见猎心喜，给了个不错的价钱把蛇买下，宰杀之后取了蛇油全都做成了药膏。

    他从小习惯了南边湿冷的气候倒是无妨，但是林静若是在玄天观长大，那算是正经的北方人，骤然到了南边过冬，若是不小心的话很容易生冻疮，那又痛又痒的滋味实在难熬，自然是要提前防范才好。

    问了正在准备晚饭的粗使婆子，得知林静正带着蕊儿在后院书房，谢琮便脚下不停地直接过去了。书房里生着炭火，便需要将窗户欠着一条缝隙透气，谢琮隔着窗子听到林静不疾不徐地轻声读着书，蕊儿则时不时便要咿咿呀呀几声，像是在应和，不由得心中一荡，似乎终于理解了自家那个据说曾经满江湖疯跑的不省心的爹，为何在成亲之后便很少离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了。

    林静听到推门的声音，立刻就停止了读书，蕊儿听不到动静却是不依，躺在小床上扁扁嘴巴就要闹。谢琮赶紧走上几步，一看林静手里拿的书，竟然是自己前阵子翻出来做批注的一本药经，不由得失笑道：“蕊儿才多大，你就给她读这个？”

    “我给她读别的，这小祖宗也不爱听啊！”林静简直心力憔悴，将手里的药经放回桌子上，咕咚咕咚就灌下了半盏茶水，显然是读书读得有些口干舌燥了，“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我念诗经念楚辞甚至念道藏她都要哭鼻子，偏生一听到那些药材名字就笑，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了。”

    “说不准，咱们蕊儿就是能听懂呢？”谢琮心里乐得几乎要冒出泡泡来，小心抱起蕊儿摇了摇，这小丫头看到有新的目标出现，直接上手抓住谢琮半束在脑后的发丝就要往嘴里送，谢琮也不恼，只是阻止了蕊儿吃头发，同时笑着问道：“蕊儿长大之后跟着我学医好不好呀？”

    “咿——呀！”蕊儿高高兴兴地出声回应。

    谢琮逗了蕊儿一阵，又把口袋里准备好的冻疮膏送给林静，说明了用法与用量，看看外面天色正想着让人一起吃个晚饭，若是老天保佑饭后下了雨能直接把人留下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惜天不从人愿，没等他张口就听到门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和敲门声，来者却是白芷，手里拿着几封信函冲着谢琮展示了一下，林静知道这定然是青帝门的事务，为了避嫌便直接带着蕊儿回家了。

    “说吧，有什么‘大事’？”林静一走，谢琮的脸色就不算好看，清晰地写着“有事启奏无事快滚为何打扰我泡凝之”的不满。

    白芷腿肚子一软，心中对外面那几个推着她来送消息的货色好一通骂，赶紧干净利落地“启奏”说道：“门主来信了，是翠绿标记。”

    谢琮一听不由得皱眉，伸手说道：“把信给我。”

    青帝门传递信件之时按照紧急情况的不同会在信封上做五色标记，分别为牙白、群青、翠绿、橙黄、朱红，紧急程度依次上升，标记所用的颜料里面掺杂了特殊的药草汁液，味道与色彩都与市面常见颜料略有不同，也算是一种额外的防伪措施。青帝门门主，也就是谢琮的父亲亲自发信过来，用的是程度居中的翠绿标记，就说明这并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紧急情况，但也说不上是闲聊家常的普通家信。

    谢琮拆了信封一看，却是下意识地把身体坐正了，双手捧着信纸细读，白芷打眼一瞧，眼珠子转了转，便明白这寄信的虽然是门主，但是执笔写信的八成却是门主夫人，也就是谢琮的母亲，否则这位大爷绝不会用这么端庄的姿态来面对。正想着暂时没自己的事儿了，准备转身开溜，谁知谢琮却突然又开口问道：“先别急着跑路，之前交代你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小师叔你交代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问哪一件？”白芷忍不住小小翻了个白眼。

    “长老，还有赤炎宗。”谢琮提示道，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光打棒子不给甜枣，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干得好的话，就不逼着你背书了。”

    “此话当真？！”白芷眼睛放光。

    “当真。”

    “成交！”白芷笑得弯起了眼睛，“门内长老的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摸一摸动向，不过赤炎宗那边倒是好办，现在还没头苍蝇似的在各大城镇里面找小师婶的消息呢。”

    “还没找到线索？”谢琮也有些意外，“蕊儿眼看可都快要周岁了，那可是赤炎宗宗主的亲生血脉，他们也不着急？”

    “着急啊，不过没消息就是没消息。”白芷一摊手，“小师婶当初最后一次在那群二傻子跟前露面就是当了玉佩的那一次，再之后的所有痕迹就都被小师婶自己抹了个一干二净，偶尔露出一个来也是往北往东，就是没有朝着咱们这边的。也不知道小师婶当时孤身一人还怀着蕊儿，究竟是怎么做到让那些苍蝇没空跟在后面追的。”

    至于白芷她自己为何当初那么轻松就查出了林静的消息，这个只能说是情报收集分析方面的天分的问题，不在于年龄，别人也羡慕不来。

    谢琮听了眉尖微微一挑，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帮他们一把，白芷你过阵子送个消息出去，蕊儿是正月的生日，到时候我要给她好好半个抓周礼。”

    “啊？！”白芷一呆，赶紧问道：“那赤炎宗不就找上门来了吗？且不说他们对小师婶什么态度，蕊儿却是肯定要被抢的啊？！”

    “我还就怕他们不来。”谢琮小心地将信纸折起收好，烛光下的俊颜竟然显得有些阴森，“他们不找上门来闹事，我又怎么能有借口让凝之下定决心跟我回青帝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