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
“你会嫌弃认识我吗?”老女人突然问他,她的眼神有些忧伤,阮宋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怎么会呢。” 他朝着老女人笑了笑,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可悲,他搂着老女人,问,“你多久没见你的儿子和孙女了?” “记不得了,怕是有十几年了。” 阮宋心一酸,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疯了也有好些年了,现想起来,倒是十分想念,疯人院里,不知道她处境如何,过得怎么样。 “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亲切,我老了,从这儿搬到那儿,之前住的地方,附近的人都认识我,知道我之前做过那种营生,搡戳指点的,我实在是受不了,搬来这里,平时也不出门,倒是清净。”老女人感慨道,“只是我实在是想要找个说话的人,之前住的地儿就没几个能够跟我正常说话的,都是躲着我,避着我,谁都看不起我。只有你了,小宋,也只有你能够跟我说说话,不然我心里闷得啊……慌极了。” 阮宋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安慰道,“罗姨别再想了。” “只是见到你,就想把你当成我的儿子亲。”老女人看着他的脸,突然便落泪哭泣,“我被他赶出来的时候,他跟你差不多大,如今十多年没见了,我真想去见见他,哪怕是隔着几百米偷偷看他一眼也好啊。” 阮宋也鼻子一酸,一把将老女人抱住,两人抱头痛哭,他抱着老女人,想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呼唤,“妈……” 两人抱着痛哭了一会儿,老女人慢慢止了眼泪,正色道,“以后的路,你得要想清楚,出去卖不是什么长久的路,到时候要是染上一身脏病,得不偿失。” 阮宋对她笑了笑,“你说的,我都记着了。” 老女人坐了坐就走了,阮宋心里乱极了,他也知道出来卖不是什么长久的事情,只是他除了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心里乱得很,想出去走走,突然就想起彭影,心想着要去找彭影。找到彭影,他心里激动,当即就想要去会会,就换了身衣服走了。 到了彭影家店门口,只看到彭影的店门开了个小小的缝,他过去敲门,彭影不在店门口,听见下面铁门的敲门声,就朝着大门喊了一句,“今天休息,没做生意。”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找你的。”阮宋朝着屋里喊了一句,登时就传来脚步声,“你先进来吧,我马上就过来。” 阮宋推开门进去,屋子里一股水产的咸腥味。南洋市靠海,水产丰富,价格低廉,屋子里用水泥铸了个大水池,拿来放置货物。阮宋听见脚步声越发进了,彭影从屋子里闪出来,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一时没看清来人面孔,“有事吗?” “是我。” 阮宋跳进屋子里,彭影看清了他的脸,登时认出了来人是谁,一下就慌忙起来,似乎阮宋摸他手的触感还留在自己的手上,两只手交缠在一起,使劲地揉搓着,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来做什么?今天家里不做生意。”彭影话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快出去!” “哪有刚进门就让人走的?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有什么事情吗?” 彭影很防备,阮宋不急于先回答他的问题,“你是彭影,对不对。” “是啊,找我干嘛?”彭影把两手往胸口一环,抱胸看着阮宋说话,阮宋露出笑容,也不管彭影语气中的防备和反抗之意,心里欢喜极了。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阮宋将大门紧紧关上,屋子里没了光线透进来,漆黑一片,彭影有些慌了,忙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从里面开了灯,他看见阮宋的脸上一片令他起鸡皮疙瘩的狂喜,心中不免有些发怵。 阮宋一言不发,只是狂笑,笑完后,竟然径直在他的面前脱起了裤子,彭影惊慌失措,心想自己是有妇之夫,不能坏了名声,当即就想要把这闯进来在他面前耍骚的男妓给赶出去。阮宋脱了裤子,光着下体,一把将彭影拉过来,两人的手紧紧抓着,彭影想把手抽走,阮宋却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下体摸。 阮宋的阴茎很短,往深处摸竟然摸到了一个湿润的地方,似乎摸到了柔软的阴唇,阴蒂,指头还往女逼里挤进去一些。彭影立即把手给缩回来,脸上原本还有些恼怒,现在居然摸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立即就转为了吃惊。 “你……你……”他说了好几个你字,都没能够把这句话全部说出口,最后压低了声音,“你也是双性……” “是呀,不是和你一样的吗?” 他一脸风轻云淡地把裤子给穿上,彭影呆了很久,都没能反应过来,最后才讷讷地问,“这……我……这……双性不应该是很少出现的吗?你怎么会……我以为,除了我……” 阮宋微微一耸肩,“我哪儿知道,或许这就是个缘分吧。” 彭影对他的防备也一下就降了不少,突然找到了一个和自己的境况差不多的人,自然欣喜,但这人是个男妓,又不免有些怀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收集了你全套的GV,天天在家里看,之前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不过也已经过了很多年,我不敢认你。” “啊……别再说之前的事情了,我知道了。” 彭影听他要讲之前发生的事情,立即就明白了,但是也不想要他继续说下去,他现在已经和过去完全割裂,现在是现在,昨日是昨日,今日之我亦非昨日之我,之前听见别人说起过去都完全受不了,现在韶华即逝,也能够平淡面对起过去,只是仍然不想要听。 “去楼上坐坐。” 彭影邀请他去店铺楼上的阁楼去,他平日都住在这里,和他一起住的还有他的四个家人,现在水产店的生意大多数都是彭影在操持,每日估计也累,不过,赚的虽然都是辛苦钱,但来路清白,都是干净钱。 他一下就羞愧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过于淫荡庸俗。 阁楼一共三个房间,其中有个大房间,中间特意被彭影叫人砌了堵墙从中隔断,只留下一个门供人进出。阮宋被他带去自己的房间里,屋子里没有窗户,空气也很污浊,排气扇二十四小时都打开着,正发出运作时呼呼呼的响声,光线暗,白天也需要开灯,彭影把灯打开,里面的摆设也很少,仅有两张拼起来的小书桌作为写字台,一个木制衣橱,一张床就占了房间的大半,写字台上杂乱地堆满了书,书柜靠墙立着,和衣橱紧贴在一起,里面也装满了书。 “真没想到你也和我一样,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椅子腿不太牢了,昨天坐在上面都往一边歪。”彭影指了指自己的床,“你坐在床上吧。” “这怎么行呢?” 阮宋知道规矩,坐在主人家的床上很不礼貌,彭影朝他笑笑,拉着他一起在床上坐下。 “坐在这里吧。”彭影看着阮宋的脸,突然笑了,“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就把你带到自己房间里了,我爸爸和小陆也常常这样训我,说我越大越不知道防备陌生人了。” “放心吧,我不是坏人。”阮宋同他开了个玩笑,“我叫阮宋。” “哪个阮哪个宋呀?写在我手掌上吧。” 彭影将手伸到阮宋面前去,阮宋握住他的手,灯光下,也发现彭影的手十分粗糙,在GV里,明明他的手又白又嫩,这双手可是抓过好几千根鸡巴的呢,每次抓着鸡巴的时候,阮宋都会喉头一紧,最主要的是因为彭影长得美,是个大美人,而且手也跟脸一样长得极为好看。现在,这双手就在自己的面前,阮宋却发现,这双手和他印象中相差甚远。 彭影的手已经彻底地成为了和卖苦力赚生活的人一样的手,这是一双经历了劳动的手,粗茧很多,很厚,阮宋握住他的手,他感觉,这双手已经粗得像是一块老树上剁下来的枯木头一样了,粗,但是却很有力气,阮宋这才意识到彭影已经变了。 他颤抖着,心中酸甜苦辣咸的味道都搅在一起,什么滋味都不是。他在那粗糙笨重的手掌心里写上他的名字,彭影轻轻地念出来,“阮。宋。好特别的名字。” “我觉得,你似乎变了很多,不像之前了。” 他现在看着彭影的脸,这张脸当时也是风华正茂,美艳无双,但彭影似乎并不把自己的美貌当成一回事,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长相的美丑了,现如今,受够了生活的风霜,又不经保养,这张脸老得很快,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穿着也是足够清贫,朴素无华,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劳动者。 “啊?哪儿变了?” “之前在GV里,看你不是这样子的。”阮宋把手缩回来,道,“这次见到你,真的很高兴,只是有些失落,和我心里想象你的样子不一样,可是和现在的你坐在一起,我倒觉得你就应该是这样的。” “啊……那都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就别提了吧。”彭影说,“我本来就是个不怎么喜欢收拾自己的人,也不喜欢买什么奢侈品,现在也是乐得清贫,穷开心。” “不过,之前的生活怕是要比现在的生活要好些吧?” “的确是,当时的我虽然要还房贷,不过余钱还是让我过得挺不错的,现在虽然说钱少,但是赚到的这些钱赚得心里舒服,实在,又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我心里高兴。”彭影笑眯眯地从一边的书桌上拿了一张照片,“这是我的两个女儿,你看看吧。” 阮宋接过照片,照片里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扎着漂亮的辫子,阮宋细细看了一番,说,“她们的眼睛和鼻子很像你。” “是吗?啊……我忘记给你倒茶了,我去给你倒茶去。”彭影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她们的照片桌子上还有很多,你可以多看看唷,看我的女儿长得好不好看。” “好。” 彭影下楼去给他倒茶,阮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彭影的书桌前看上面有些什么东西。照片的确是有一些搁在桌子上,阮宋还看见了高中数学的教案,另一边则是一大沓和有关的书籍,正翻开着,有一本极厚的笔记本,已经用去了一大半,他翻看了一下,都是所作的笔记。这上面的字写得十分飘逸,他拿起来细看其中的内容,见是两个人的笔记,一个飘逸行云流水,笔扫千军;另一个清朗雄奇,铁画银钩。 “你看我都忘了,现在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客人来了,都不知道要先给客人倒茶。” 彭影进了房间,手里端着两杯水,递了一杯给阮宋,阮宋接过玻璃杯,又复坐在床上,“你在看?好雅兴啊。” “是啊,有事没事就看看,昨夜看了一个通宵呢,今天早上八点多才睡,我爸爸心疼我,看我昨晚上没睡,骂了我几句,也没让我开店。他最近身体不好,在医院里挂点滴,小陆陪着他去的,今天学校里放假,她休息。” “所以你今天偷懒了。”阮宋嘿嘿笑了几声,拿起那本厚笔记本翻看,“我看这上面有两种笔迹,应该还有一个人和你一起看吧。” “是呀,是我妻子。”彭影提起她,一下就来了精神,“她看书研究起来,比我要深入多了,我是她的贤内助,家里她最大。她就是个男人,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女的。” 阮宋捂嘴笑了很久,才继续问,“你们读书这么深入,跟我说说你们研究出了什么呗?不过简单的我还是知道的,是曹雪芹写的,早年家道中落,所以写了一本这样的书,对吗?” “说对了一点点。”彭影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下意识地翻起了写满字迹的页面,“书上是这样说的,但是我觉得这个说法靠不住。” “嗯?为什么?” 阮宋突然就来了兴致,坐正了听彭影说。彭影娓娓道来,“其实写一本这样的书是需要很细致的工作的,可能需要三个甚至更多的人,组成一个写作集团,就和、、那样,由很多人完成一本书。尤其是像,伏笔随处可见,没有一处闲笔,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需要集团里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把所有要顾及的细节全部都写在纸上挂起来,写了一个就取下一个,工作量极大。现在连作者到底是曹雪芹,还是曹雪芹只是其中的一个编者都不清楚,还是争议。” “可是,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呢。” “之前也有很多人说,通行本的后40回是高鹗狗尾续貂呢,可是现如今考证起来,或许高鹗之后后来红楼散佚后自行去收集整理到的续文,现在也有些书上说高鹗只是个整理者了。” “真的?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是啊。”彭影抿了口水,接着说下去,“只是现在也不可考了,红学研究之间也颇有争议,只是余恨红楼未完,太可惜了。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了,我看过很多遍,只是看得没你这么深。”阮宋会想起自己高中时的经历,“我读高中的时候还特意问同学借,去图书馆去看,因为买不起书,还专门拿个本子抄了一部分,回宿舍里偷偷看。” “真的?” “真的,不骗你。” 彭影笑了,“整书中,我现在最喜欢的是贾巧姐了,到底是做了父母的人,其实巧姐出场次数不多,只是觉得被狠舅奸兄卖到妓院里,就觉得心寒,总会想到我的孩子,要是像巧姐一样被卖了,被拐了,我恨不得直接去死了。” “这怎么会呢,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阮宋拍拍他的肩膀,又突然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好在这孩子命好,碰见刘姥姥,也是她娘亲积的阴骘,刘姥姥报恩,救了她,她后来嫁了板儿,成了村姑,也算是个善终,到底比流落红尘好多了。” 彭影说起贾巧姐,眼睛里似乎就浮了一层泪,又想起刚才阮宋说他也看过红楼,就问,“你也看过红楼,何不说说你喜欢的人?” “啊,我只对一个人好奇,就是秦可卿。之前她死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我觉得她死得莫名其妙,后来我自己找了些资料,只知道她是‘淫丧天香楼’,还和自己的公公扒灰。”阮宋说到这儿就笑了,“哎呀,偷情都找一家人,要是我是秦可卿,我和我公爹扒灰被抓了,我恨不地去死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红楼,阮宋又说,“实际上我不是很喜欢红楼,反而很喜欢,也是我在读高中的时候问同学求着借到看的。” “哦?是吗?”彭影也来了兴趣,“你不妨说说?” “是最喜欢里面的安娜之死情节,我看了好几遍,后来自己有钱了,买了本旧书,把安娜之死抄了好几次,分析了好多次。” “我也很久没看那本书了,好多情节都忘了,只记得安娜的最终结局了,哎,真可怜,当时看到了结局,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戳了一刀,那个下午都是恍惚的。”彭影说起结局,还是十分感慨。 “和你待在一起,连我都变傻了,成了个书呆子了。” 阮宋和彭影嘻笑打趣了好一会儿,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今天两人都很高心,相见恨晚。彭影说,“认识你,真的是太好了,小陆很快就陪着我爸爸回家,你要不要见见她?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阮宋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晚上六点了,不知不觉已经和彭影聊了几个小时的天,就提出要先走了,彭影显得很意犹未尽,热情地叮嘱道,“下次你有空再来,我们再聊聊天,最好天天都来。” “你想得美,还想着天天逃班不做生意啊。” 阮宋又在彭影这里喝了一杯水才走,彭影送他到门口,还让他加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早点再来啊,有空了我们在网上也聊聊。” “行。” 阮宋朝他挥挥手,算作告别,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