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41章
“为什么哭?” 佳佳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阮宋沉默着将装在背包里的全同胞亲缘检测结果递给她,让她看。佳佳刚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拿过那份装订好的结果,一页一页地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直到看到最后的结论:支持阮宋和吴佳的全同胞亲缘关系。 佳佳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阮宋,询问,“全同胞亲缘关系是什么?” “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亲缘鉴定。”阮宋坐在床上,垂着头说。 她愣了,盯着那一行字出神,看了看那一行简短的结果,又看向阮宋。 “什么意思?”她追问道,“什么意思?” “证明我们是亲兄妹的意思。” 阮宋抬起脸,他看见了她颤抖的手,主动解释起这一切,“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过,我有两个妹妹,刚出生不久就被我爸爸带走卖掉了,我有个最小的妹妹,她刚出生的时候我还见过她一眼,妈妈说她的右腿上有个胎记,是青色的。我爸爸吸毒,等我长大把我也卖了,我一直想要找到我的妹妹。”他顿了顿,又说,“你跟我说了你养父母的事,又给我看了胎记,我就有点怀疑。但我没敢告诉你,就偷偷收集了一些你的头发去鉴定了一次,然后……鉴定结果……结果就如你亲眼看到的这样。” 佳佳不说话,阮宋急忙补充,“不过,那里的人也说了,因为我是拿着你的头发去做的化验,可能结果会有偶然性,没有血样送检那样准确……” “我跟你去做血检。”她笃定地说,“明天我们就去,我请假,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其实……” “别说了,就这样说定了。” 她态度很坚定,第二天就和阮宋一起去抽血。阮宋倒有点惴惴不安,但血已经抽了。佳佳表现出了惊人的魄力,她对阮宋说,“如果你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亲兄妹,我立即去改掉我的名字。” 等了几天,两个人拿到了结果。阮宋有点不敢打开鉴定报告查看结论,但佳佳却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她看到了结论,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突然,她朝着阮宋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叫他,“哥哥!” 她只叫了一声哥哥,阮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热烈地回抱住她,兄妹两人抱头痛哭。这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在如此戏剧性的巧合下又再次重逢。 他们在法医检测中心抱头痛哭,两个人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尤其是佳佳,她哭得很难过,抱着阮宋的肩膀,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将眼泪和鼻涕都抹在阮宋的身上;阮宋把下巴抵在妹妹的头顶,闭着眼睛,满脸是泪。 到现在,阮宋只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什么都不怕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怕的了。病痛、折磨,现在在他的面前都让他觉得无所谓了。他们泪眼朦胧地抱在一起,佳佳突然捧起他的脸,两个大拇指用力地擦拭着他双颊的泪痕。 阮宋看着她的脸,他想要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知道。但是他怎么跟她说呢?当妹妹知道他得了那样的病,会不会离他而去?他心里忐忑不安。 他们去外面吃晚饭,佳佳现在对他亲热了很多,之前他们也很亲密,但佳佳很会把控尺度,会保持一点距离,现在知道了阮宋和她的血缘关系,她对阮宋也没有了距离感。她想要挽着阮宋的手,阮宋却害怕自己的体液沾到她身上,怕她被自己传染了艾滋病。他现在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总觉得自己会误伤了那些无辜的人。所以他到了家里,就很严肃地和妹妹面对面坐在一起,说了自己患有艾滋病这件事。 佳佳很震惊,阮宋以为她要离开自己,有些失落,还是说,“如果你想要离开,我会给你钱。但是,我希望我们能够保持一点联络,每天聊聊天什么的……”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她哭着抱住了阮宋,这是她的亲哥哥呀,他们的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阮宋怕伤害到她,可是她一点都不害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向妹妹告知了自己的病情,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地,也敢当着妹妹的面吃药了。佳佳去改了名字,她的养父姓吴,之前叫吴佳,现在改成了阮佳。她是阮宋的亲妹妹,当然要和哥哥一个姓。再者,她之前的家人只把她当作工具,她也没有必要再把他们当成家人,现在,她的家人只有一个,就是阮宋。她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养父母,说自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哥哥,而且改了名字,也不会再回来了。但她写信的时候一点信息都没有透露出来,但她害怕养父母家根据信的地址知道他们在海源市,再跑到海源市来找她,那就很不好了。所以她特意在淘宝上找了一个异地寄信的业务,把信寄到了住在新京的一个代寄业务员手里,让对方在新京寄出了这封信。 现在,她该叫自己叫阮佳了,她很高兴,改了名字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真正地属于她自己。作为妹妹,她细心地照顾着生病的哥哥,弄清楚阮宋吃药的时间,提醒他什么时候该吃药,如果阮宋当时正在上班,阮佳会把药装进一个小药盒里,让阮宋带去工作的地方吃。 艾滋病人的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调理,阮佳给他买了很多补品,会给他熬中药,给他提高免疫力。阮宋很爱妹妹,很宠她,也会跟她说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阮佳知道他是艾滋病人,一点都不害怕,两兄妹甚至还睡在同一张床上。阮宋会跟她说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也会说起他们的爸爸和妈妈。阮佳很同情阮宋的遭遇,为他叹息,但阮宋没有告诉阮佳他和颜复宇的事。 想起颜复宇,他的心里就一阵钻心的痛,痛得无法呼吸。他是阮宋心里最难以言说的伤口,阮宋不敢看他的朋友圈,怕自己触景伤情。 但是,越不想看的东西就越是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在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了颜复宇发在朋友圈里的一条动态。他发了一套婚纱照,他穿着西装,站得笔直,旁边是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长得不算太好看,但是和他站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地般配。阮宋看到这组照片,呼吸一窒,他点开其中一张,点击放大,他未婚妻的手指上,赫然戴着颜复宇姑姑送给她的戒指! 一种剧痛顿时袭击了他整个人,阮宋懵了!坐在家里,明明气温还算高,阮宋却觉得自己整个人身处北极,全身凉飕飕的,从脚心一直蔓延到头顶。他缓缓地放下了手机,突然又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点开他的朋友圈看他的动态。他看到他和未婚妻相处的一些日常,他们一起去吃饭,去看电影,做的都是他们之前一起做过的事情,阮宋一路看过来,就感觉他和颜复宇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他眼里含满了泪,翻到最上面,颜复宇又新发了一条动态,这是一张结婚请柬的照片,还附上了一条链接,点进去,就是颜复宇和他的未婚妻从相识到相知,到相爱,再到决定结婚的过程。阮宋看完了所有的内容,一言不发,他知道了他的未婚妻是个公务员,这职业很好,而且还是同事间互相介绍,底细也摸得很清楚。他为颜复宇感到高兴。 他放下手机,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眼泪滚滚而落,妹妹出去工作了,他一个人在家里,他扑倒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脸,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妹妹回来了,问他为什么哭,他才从被子里出来,看了一下手机,发现颜复宇突然给他发了消息。 他给自己发了什么? 阮宋点进去一看,颜复宇发了一条很长的内容,他说:阮宋,你好,最近还好吗?我要结婚了,看到你在那个链接内容里点了赞。我老婆发现了,很生气,她有点介意你的存在,所以我要把你删除啦,不好意思哦!祝你生活愉快,身体健康,事事顺遂! 阮宋心一紧,点开他的朋友圈,发现内容全无,只剩下一条冗长的直线。阮宋知道颜复宇删除了他,一瞬间,他悲伤得不能自已,阮佳走到他面前,想要擦掉他的眼泪,他一把将妹妹抱住,在她的怀里哭泣。 他哭得酣畅淋漓,隔壁的邻居被他的哭声打扰,用力地敲击着墙壁表示不满。外面的马路上驶过一辆车,车上的车载音乐声音很大,安静的夜里,一个成熟的男人声音正唱着一首歌。 “哦……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如今虽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说什么此情永不渝,说什么我爱你,如今依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 ? 阮宋和妹妹在海源市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阮宋生病了,因为身体不好,还患有艾滋病的特殊原因,他只能去疾控中心治疗。阮宋的免疫很不好,身体很差,这么长时间的服用艾滋病药物没能让阮宋的情况好转多少,因为情绪不好,对自己的身体不怎么保护,阮宋的CD4和病毒载量的数据并不乐观。 阮佳辞去了工作,一心一意地照顾阮宋,阮宋得了肺炎,一开始以为是普通肺炎,后来发现是肺孢子菌肺炎,大多数患者都是艾滋病人。好在发现及时,一直在治疗,阮宋在治病的时候还得了麻疹,病痛折磨得他非常痛苦,又不敢让阮佳触碰到自己,他怕自己身上的体液将这种病传染给自己的妹妹。疾控中心给他治疗时,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戴了好几层手套,他用过的针头、被体液污染过的便盆和被子都被非常谨慎小心地处理。 现在,他真的觉得生不如死。他已经从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发病成为了艾滋病人,病毒在蚕食着他破碎的身体。这场病带走了他的大部分精力,阮宋出院之后在家里休养了很久。艾滋病人不能干粗活重活,现在他连干八小时的前台工作都觉得十分艰难,但这样待在家里,靠着妹妹照顾自己也不是办法。阮宋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出去干活了,他还加入了一个防艾公益组织,和组织里的其他成员一起去gay吧、酒吧里发放安全套。 阮佳的学历不够,找工作只能找在商场或者餐厅、电影院的服务行业的工作。她找了一份电影院的工作,在电影院里做售票小姐,时间也比较充足,可以照顾阮宋。又在海源市呆了一段时间,阮宋向妹妹提出去越南,阮佳退了房子,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将自己和阮宋积攒下来的一些钱全都换成了越南盾,带着哥哥去了越南。 他们在越南的胡志明市落脚,阮宋和妹妹一起租了一个小屋子,这间小屋子在胡志明市的市中心,离湄公河很近。小屋子是木制窗户,他给窗户换了百叶窗,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都被百叶窗的叶片切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碎金,慵懒地洒在地板上。 木地板的边缘处有一点点发霉,越南的阳光毒辣,空气又很潮湿,阮宋到这里就被关节炎不断地折磨。他之前也在越南待过,做过走私生意,但在这边毕竟不是长住久住,他的身体也不适合在越南居住,有点水土不服。阮佳的身体要比他好,在这边照顾起阮宋也更加尽心尽力,阮宋在这边有些门路,之前的关系网虽然有些损失,但多加联络还是有戏。阮宋不准备再继续做走私生意,他刚到红河的时候曾经做过水果生意,准备重操旧业,虽然自己的身体不太行了,但这个门路一旦成功,会是阮佳的一条后路。为了妹妹,阮宋拖着病体到处跑,勉勉强强地把生意给跑出了一个雏形。 阮佳不怎么会越南话,就跟在阮宋后面,看阮宋怎么和果园老板谈生意。他们做中间的经销商,还要和两边的海关打好关系,要和果园老板压成本。阮宋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这么长时间的负累,把阮宋的身体折磨得够呛,每天都吃不下饭,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晚上也睡不着觉,老是咳嗽。他开始进行鸡尾酒疗法,之前的药物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耐药性,又因为药物作用搞得自己神经衰弱,有了抑郁倾向。阮佳年轻,又是女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为了他们的生意能够走上正轨,也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阮佳开始拼命地学习越南话,也向阮宋学习了一些谈生意做生意的技巧。 在越南呆了一段时间,阮佳能够自己处理一些事情了,阮宋才能够松口气。他现在已经不害怕死了,被病魔这样反复折磨非常难受,还不如死了。他每天要吃十多颗药丸,还要喝阮佳给他买的强身壮体的保健品,如果他没有得这个病,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也许早就结了婚,生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晚上,阮宋躺在床上,阮佳窝在他的胸口,像只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睡觉。他轻轻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发丝,眼睛盯着天花,目光呆滞发直,他有过很多幻想,可惜,都被无情地打灭。阮宋想过死,可他的手一碰到妹妹,就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至少在现在,阮佳很需要他。 越南的水产很便宜,阮佳喜欢炖鱼汤给阮宋补身体,阮宋不能吃凉性的食物,螃蟹和虾更是碰都不能碰,稍微食用一点就拉肚子。作为妹妹,阮佳照顾他真的已经尽心尽力,阮宋身上也开始起疱疹,为了防止妹妹有感染的风险,阮宋不再让阮佳碰他,自己也和妹妹分床睡觉。 阮宋是外国人,在越南境内他没办法使用医保,所以要治病了只能回中国去。为了省一点路费,阮宋一般都自己扛着,只有在自己扛不住的时候才回一趟中国,查一下CD4和病毒载量,拿药。因为这些在国内都是免费的,而且中国的医疗条件比越南的要好,做生意也只能做得断断续续,三天两头就要养病。阮宋真想一走了之,不想给妹妹增添什么麻烦了,她还年轻,他不想成为妹妹的拖累,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开妹妹啊。他无法离开阮佳的照顾,身体不允许,条件上也不允许,现在正是阮佳需要他的时候,一切都需要他帮妹妹打好基础。直到阮佳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阮宋会彻底离开,绝不成为她的负累。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长到没有自己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呢?阮宋很期待妹妹的改变,他偷偷地给妹妹存了一些钱,病体残破,这都是他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除了自己必不可少的开支,其他的钱阮宋都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样活着毫无尊严,要是真的生了什么大病,或许他不会让妹妹再花钱给自己治疗,那他的所有积蓄都是给自己妹妹的。但是,彭影的钱他还一直没有还,那张卡他一直每动,也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艾滋病人,该怎么面对好心的彭影夫妇。 阮宋不知道该怎么跟彭影说自己经历的这一切。他没有告诉彭影自己得了艾滋病,除了颜复宇之外,也只有阮佳知道这件事。为了阮佳,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阮宋都要给她创造出一个最好的环境。阮佳现在变化很大,不再是以往那个单纯的、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年轻女孩,现在她已经学会了谈生意的一些技巧,阮宋知道,她在慢慢地成长,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他很欣慰。 不过,阮宋告诫她,无论碰到什么,都不要动使用身体去解决问题的念头。他这辈子就折在上面了,不希望他的亲妹妹也走他的老路,不过他也知道,阮佳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对于妹妹,他很放心,也很希望阮佳能够找个人结婚。他就算再希望妹妹能有个家庭,有个合适的人照顾他,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死,对方总会知道阮佳有个得了艾滋病的哥哥,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一传十十传百,坏事传千里,这要是被更多人知道,阮佳的婚事基本上就可以不用谈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和她结婚。 他忧郁极了,只能快速地培养妹妹,慢慢地让妹妹不再这样依赖自己。总有一天他是要离开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他决定狠下心,慢慢放手,不再像以前那样帮妹妹拿主意,要妹妹自己去和供货商打交道,逼着她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只有这样狠下心,她才能够快速地学会走路和奔跑,他才能彻底地放心。 真的能够看到这一天吗?阮宋心里还有些期待,但他的身体因为疾病越来越差,几乎不能出门,身上出了很多水痘,开始溃烂。这是免疫力低下的典型症状,阮宋知道自己活着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他在赌,赌自己能够看到妹妹真正成长到那一天,他就可以放心离开,彻底地解脱。 他能看到那一天吗?阮宋有些期待,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阮佳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残破的身躯,总是会流很多眼泪。他干枯的身体上脓疮遍布,精神也在迅速地萎靡下去。阮佳发现他不按时吃药,发狂地质问他为什么,她拽着阮宋,硬把他带回到中国,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让他住院。阮宋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何必呢,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又被花完了。” “人和钱,哪个重要?”阮佳用酒精给他的脓疮消毒,经过一系列逆病毒的治疗,阮宋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也吃得下饭了。他朝着阮佳伸出手,阮佳就把头低下,让哥哥抚摸自己的头顶。 “傻姑娘,我的傻姑娘。”他轻轻地说着,“对不起,哥哥给你添麻烦了。以后别这样管哥哥,哥哥是迟早要死的人,别枉费了你的这份心。” ? 出院后,阮佳带着阮宋领了药物才回的越南。逆病毒治疗后,阮宋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CD4和病毒载量的数据都被控制得相当不错。阮宋已经开始偷偷地不吃药,被阮佳发现,阮佳就守在他面前盯着他吃药。阮宋乖乖吃药,被阮佳治得服服帖帖的,他真没想到之前柔弱的妹妹现在也凶巴巴的,不仅要吃药,还要吃难吃的保健品,一有不想配合的情绪,妹妹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失控,阮宋只能乖乖听话。 得艾滋病死掉,会很痛苦,可是他也不愿意再继续活着。这么可悲的生活,这么痛苦的人生,拖着病体,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阮宋光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眼花,他很怕,不是说怕死,而是怕自己因为艾滋病而死相凄惨地死掉,他知道自己总归是会死了的,但是他就算是死,也不要这样痛苦地死,全身溃烂,让人看了就想吐。 越南一年四季天气都很炎热,冬天也没有冬天的样子。第二年五月,越南迎来雨季,阮宋闲暇的时候很喜欢和妹妹一起去湄公河边上坐船,他们站在甲板上,阮宋手撑着栏杆,看着旷阔的河面。大船从中划开,将水波排向两边,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阮宋眯着眼睛往远处眺望,趁着妹妹不注意,偷偷地在甲板上抽烟,还没抽两口,这根烟就被人劫走,一把扔进了水里。 阮宋偏过头,看见了怒气冲冲的妹妹,他像是被抓到了现行的小孩一样,窘迫地站在甲板上,埋着头,背着手,一副认错的样子。阮佳故意用很重的语气说话,“你在干什么?!” “就……抽烟啊……”他嗫嚅着回答妹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触碰到了妹妹的底线,阮佳根本不允许他抽烟喝酒,他就装傻,傻笑,企图蒙混过关。 妹妹可不吃他这一套,看样子,她真的生气了,所以阮宋只好服软,不做惹怒妹妹的事情,插科打诨,想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阮佳把他数落了一通,他也全程低着头不说话,表情有点委屈。 艾滋病人不能抽烟,阮宋知道,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放松一下。现在被妹妹警告了,他不敢再抽烟了,就给妹妹陪着笑脸说自己错了,给阮佳捏捏肩膀。阮佳没那么生气了,阮宋就搂住她的肩膀,在船靠岸的时候亲昵地带着她下了船。 天空飘着细雨,阮宋披着一件浅灰色的雨衣,雨衣上沾满了细小的圆滚滚的水珠,雨水斜着从帽檐的缝隙里飞进去,沾湿了他的发,阮宋敛下眼睛,搂着妹妹单薄的肩膀,睫毛上也早已沾染上了几滴细小的水珠。 这次坐船横渡湄公河不是为了去玩,而是为了去工作伙伴那儿谈生意。阮佳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眼睛下的雀斑因为沾到了水显得有些湿漉漉的。阮宋现在不能淋雨,不能吹风,虽然雨很小,完全可以不打伞,在阮佳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穿上了雨衣。 到了对方约定的地点,这是一栋法式建筑,胡志明市有很多这种类型的建筑,两人一起上了五楼,对方已经在等他们了。合作对象给他们泡了咖啡,阮宋在一边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他靠在靠枕上,闭上了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一边的合作伙伴问他,“你不坐过来吗?” “不用了,我身体不太好,有点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吧。”阮宋坐在沙发上,斜躺着,动也不动,“你们要谈什么就和我妹妹谈就行了,她能够和你们交流。” 阮佳的越南语现在说得很好,能够和越南人毫无阻碍地交流,甚至还知道怎么去书写越南语。阮宋之前也陪着她去和别人谈生意,历练她,希望她能够好好表现,知道怎么靠做生意生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但他总感觉阮佳之前在谈生意的时候表现得很紧张,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阮宋就着力地去历练她。他把所有事项都交给阮佳,让阮佳去做,他坐在另一边喝咖啡,听着他们说话的内容,也不出声。 已经有了实战经验,又被阮宋不断地教导,阮佳表现得落落大方,单刀直入,谈生意的过程也丝毫不紧张。阮宋时不时偷偷看她几眼,觉得她表现得不错,他喝了一口咖啡,起身在会客厅里走了几路,细细观察着里面的摆设。因为牵扯到的东西很多,阮佳和他们的谈判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用来抠细节,抠字眼,一个一个地需要重复商定确认,确保对方不会反悔。阮宋先是坐在阳台上,后来又走到窗户前面,看着外面的雨景。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阮宋干脆把窗帘全部拉开,伏在窗台上,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就连空气中也蒙上了一层薄灰色的水雾,从这扇窗户往外看刚好能够看到湄公河。窗户是老式窗户,开窗的话,窗户是朝外面开,还需要用挂钩钩住窗户,才能够固定。因为这栋房子是老式的法式结构,窗户都比较大,也没安装防盗网,阮宋坐在窗台边上,手里拿着咖啡,就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不参与,但他会很认真地听,下起大雨,雨水溅到了他的后背上,他把一只手伸出窗户,感受雨水落在手心里的冰凉感。 阮佳和对方谈了一下午,很多细节也终于敲定,阮宋坐在窗台上,他听完了全程,觉得很欣慰,阮佳就算是没有了他也能够很好地活下去了。他突然全身一松,像是卸下了万钧之压,每一个毛孔里都透露出一种解脱的舒适。他什么都不怕了,身体轻飘飘的,看着阮佳,阮宋突然全身松弛下来,阮佳感觉到他的视线,朝着他移过脸,她看见阮宋朝着他虚弱地笑了一下,却笑得十分如释重负。 对方去现场编写合同,打印出来,阮佳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虞了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阮宋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阮佳看见了,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看着阮宋,有点欲言又止。 “你怎么坐在窗台上?那样不安全,快下来。” 阮佳皱着眉提醒他,阮宋说,“没关系的,我就在这上面坐坐,没事的,等下我就下来。” “那你现在就下来啊,我签完合同了,没多久就要走了。” “嗯,马上就走。”他虽然这样说,但丝毫没有准备从窗台上下来的准备,“你先去交定金,交了我们就走。” “请到这边来。” 他们的合作对象拿来了一台验钞机,放在离窗台较远的另一张桌上。阮佳迟疑地走过去,眼神不离阮宋,阮宋只对着她微笑,一动不动。阮佳心里觉得奇怪,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合作的对象提醒了她几声,她就不得不把注意力从阮宋的身上收回来,仔细地看着点钱的过程。中途,她会时不时地分心看阮宋在干什么,阮宋坐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扭过去,一只手伸出窗外,没有看她。 赶快结束吧,阮佳的心里越发急躁,早点结束,她就早点把阮宋从窗户前面拉回来。阮宋在点钞的时候根本就没回头看她,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到最后,定金的金额在验钞机上显示,阮佳被催促着签确认文件。 签好了文件,再抬头看阮宋时,阮佳发现哥哥已经在窗台前坐好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她感觉一阵毛骨悚然,在她看向阮宋的一瞬间,阮宋也正看着她,四目接触的一瞬间,阮宋突然勾起嘴唇,朝她笑了一下。她突然感觉大事不好,刚迈开一步,阮宋突然往后一仰,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掉出了窗户,阮佳尖叫一声,想要冲过去拉住阮宋,扑到窗台上,只能朝下看见阮宋仰天倒在地上,雨水冲刷着他身下的血迹,血水混着雨水,蜿蜒着被冲到下水道,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哥哥!哥哥!” 阮佳哭着抓着窗棂,她居然想要从窗户处跳下去,在场的人一把抓住了她,阻止了她的行为。她跪在窗户前,哭得肝胆俱碎,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从外面远远地传来,刺破了雨天的宁静。 阮宋的尸体被警察抬走,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被带去警局做笔录。因为阮宋的国籍是中国,属于在越南做生意的外国人,又有这么多的目击证人,所以越南警察判定他为自杀的过程十分顺利,也许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允许阮佳去认尸。阮宋是坠楼而死,死相十分凄惨,脑浆四溢,颅骨缺了一块,脸也彻底地毁容。他有艾滋病,不排除还带有烈性传染病的传染性,阮佳只能尽快将阮宋的尸体火化,带走了他的骨灰。 她需要清点阮宋的遗物,他的手机还留着,阮佳看到了一条编辑在坠楼十分钟之前编辑好的便条信息:“看到你优异的表现我已经彻底地放心,如果离开也毫无担忧,不想再成为你的负累。我死后你可以更好地生活,去找一个爱你的男人结婚生子。哥哥。” 阮宋的遗物出奇地贫乏,他没什么衣物,也没给阮佳留下什么念想之物留作纪念。阮佳一开始还不相信他死了,总觉得阮宋应该还在,直到她在入睡前,躺在阮宋曾经躺着的床上,在黑暗中,阮佳想起了阮宋凄惨的死状,那个诡异的笑容成了她的噩梦,在她的梦里和阮宋的死相一起重复出现。 到现在,阮佳才真正地意识到阮宋的故去,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枕头上,哭泣着,大口嗅闻着阮宋残留在枕头上的气息。 ? 南洋市已到雨季,五月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五月将尽,晴朗的天空出现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够数清。氤氲的水汽蔓延在空气里,潮湿绵长的雨季带来了丰富的睡眠,彭影坐在椅子上打盹,他把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头一下又一下地耷拉下去,雨季的白天很短,彭影猛地惊醒之时,天已经快黑尽了,雨却还在下,店外水泥地坑坑洼洼,雨水落尽小水坑,激起数不尽的涟漪。 他有些疲惫,眨了眨有些隐隐发痛的双眼,看向阴沉的室外。陆熠孜今天不用上班,在楼上补觉,父亲带着两个小孙女儿在楼上的房间里看电视。彭影一个人看店,雨天的缘故,这段时间的营业额都不怎么高,来买菜的人少了很多,就连来他的店里寄快递的人都少了很多。 到现在就关店门吧,反正等下也没什么人会来。彭影去解了个手,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刚准备打烊就有人进了他的店。进来的人是个年轻姑娘,穿着裙子,小腿上有些溅上来的泥水。彭影走过去,以为她是客人,准备招待一下,他开口问,“需要点什么?要买点水产还是寄快递?” “都不是,我是来找你的。”年轻姑娘摘下戴着的浴帽,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彭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有点迟疑地说话,“找我的?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呢,但我的确是找你的。”年轻姑娘说,“我是按照地址找到你的。” “这样啊……那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 彭影的心里有点紧张,他害怕有人认出了他,认出他是之前那个算是红极一时的GV男演员,然后到他的家里来骚扰他,甚至打扰他和自己家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紧张这件事,也不跟除了家人之外的任何人说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都做得这么秘密了,还有什么事吗?彭影有些担心,年轻女孩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你应该是我哥哥的朋友吧?我叫阮佳,我哥哥他叫阮宋,你认识他吗?” 原来是阮宋的妹妹啊,彭影松了一大口气,随后又觉得有些疑惑。阮宋的妹妹来找他干什么呢?如果要找他,阮宋本人来找不就是了?虽然心里有一堆疑问,彭影还是很好地招待了她。他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又搬了一条椅子来,给她倒了一杯水。阮佳接过水杯,轻轻嘬了一口,彭影就询问起了阮宋。 “怎么你哥哥没来,反而是你来?” “哥哥不能来了。” “是吗?”彭影有些失落地说,“我们都快四年没有见面了呢,后来一直在网上聊天保持联系。五个月前,无论我怎么发消息给他,他都不回复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阮佳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泛着水光,彭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低下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开始哭泣,“哥哥……哥哥在五个月之前就……就……” “怎么了?” 阮佳绝望地说,“他跳楼自杀了……” “啊……” 彭影的手有些颤抖,他不安起来,“怎么会……” “是突然间就……可是,哥哥一定是事先就决定了,所以才……”她哭着,哽咽着好几次都说不下去,彭影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嘴唇在微微地颤抖。他看向阮佳,有些焦急,“你没有在骗我吧?!怎么可能呢?!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 “你也说过,都已经是快四年前的事情了……很多事情都变了……”阮佳眼里含泪,鼻头有些发红,两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裙子,彭影追问道,“是在哪里跳楼的?他埋在哪里?!” “在越南……我把他的骨灰,和妈妈埋在一起……” “怎么会去越南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之前跟我说他没有妹妹的,你又怎么是他的妹妹?!你说清楚啊!” 他激动地抓住阮佳的肩膀,阮佳哭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了就全知道了……” 那是一封信,信封已经被拆开了,正面贴着邮票,应该是越南的邮票,上面的数额都以千计算;背面和正面都写着他的地址。彭影掂量了一下这封信,感觉里面被塞得厚厚的,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里面。他从信封里掏出一沓信纸,展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彭影喃喃说,“这是他的字……是他亲自写的……” “你看看内容吧。” 彭影数了数,一共有三页,他从头开始读起: 我在给妹妹的信中向她叮嘱,一定要让你亲自看到我的这封信,害怕丢失,我告诉妹妹,如果她愿意,请她务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你的手里。 彭影,我承认自己在很多地方有隐瞒你的行为。我要向你道歉,但这些隐瞒的确是我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这个死人。我之前向你说过一些我自己的家庭情况,我和感激你的坦诚,也为我自己的隐瞒而感到羞愧。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很不好,我父亲吸毒滥赌多年,母亲也在精神病院。我去出卖自己的身体,也是因为父亲的原因不得不屈从。彭影,我父亲的死并不是个意外,我再也忍受不了他了,就去买了一些纯度高的海洛因,和他自己买的掉了包,他吸毒过量而死,看上去是个意外,其实是我亲手杀了他。 我之前是个佛教徒,别说杀人,就连吃肉都从来没有过。自从我杀了他之后就放弃了我自己的信仰。我知道我这种人死了之后会下地狱,活着也跟个死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好在我认识了你,你真的对我很好,愿意借那么多的钱给我,让我还债、治病,还劝我不要再从事这种出卖身体的职业。我很感激你,可是我让你失望了,我想跟你说说我离开南洋市之后发生了什么。 治好病之后,我带着剩下的钱去了红河,准备在那里做点生意。之前只是做一些水果批发的生意,我去越南进货,把货再卖到中国,但我当时不怎么会做生意,赔了很多,有个人刚好有做走私的门路,问我去不去,我为了钱就答应了。跟你写走私的经历时我觉得很惭愧,为了赚钱,我做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了。败坏风俗、违法犯罪,这种经历让我脸红。因为做走私需要打点,我就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对不起啊……辜负了你的期望,还给自己埋下了祸根,直到如今我都很后悔之前那么不理智的行为,走私带给我的教训毁尽了我的一生…… 在红河,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有稳定的正当工作,而且和我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些男人不同。之前的那些男人都是为了我的身体,他是海关职员,我们是在一场酒会里认识的,说也奇怪,那天之后他一直在追求我,他想和我结婚。这就是他和其他男人的不同之处,他是认真的。他父母去得早,只有一个从来没有嫁人的姑姑养他长大,我们在一起谈婚论嫁。要是换成其他的男人,说不定早就和我发生了多次的性关系了,但他一次都没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一些亲吻和拥抱,再深入的接触就没有了。也好在我们没有发生过性关系,我们订了婚,买了婚戒,还预约了结婚酒席,就在婚检的时候出了问题。我被检查出患了艾滋病。 所以婚结不成了,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结婚,我也就放弃了。妈妈也在精神病医院过世,我就回了一趟南洋给她处理后事。真对不起啊,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也没来看看你,我觉得我得了这个病之后就不好意思在来跟你近距离的接触了,我怕影响到你,或者说,伤害到你。就在南洋市处理妈妈后事的这几天,我妹妹从她养父母家里逃出来,他们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存一笔钱,想要把她嫁给一个残疾人,由此拿到一大笔彩礼费。她逃出来就找到了我,我们一起去了海源市生活,后来我们做了血缘鉴定,确定了我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她一直在照顾我。我们去了越南,在越南生活了一段时间。 信封里是你的银行卡,我存着呢,你一共借给我将进一百万,这么多年来我把本钱都还清了,还有利息。你借钱给我,又不让我打借条给你,说是送给我,但我总觉得过意不去。钱的确是你借给我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我必须要还给你。 你不要为了我而感觉到难过,我是故意去越南的。在越南,我带着妹妹做生意,做的是我在走私钱做的水果倒卖生意,等事业已经稳定,妹妹也已经能够成熟应对我才去死的。你放心,也不要难过,我早就想要死了,是为了妹妹才一直这样坚持下来,我厌倦了每天定点服药,厌倦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免疫力低下而不断地生病,厌倦了自己的皮肤因为艾滋病而溃烂,厌倦了妹妹每天只能够待在家里照顾我这个废物。我死了,是解脱了,你要为我感到高兴,我只是用一种方法到一个你们去不到的地方找妈妈去了。你不要难过,就这样把我忘记,如果对我的死有一些情绪,也请你不要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不要伤心,不要为我感到惋惜,你要为我的死感到欣慰,我是解脱了,是最让人高兴的事,对吗?当我活着的时候,我的灵魂被禁锢在多病的躯壳里,饱受着艾滋病的折磨;可是我死了,我什么痛苦都感受不到,这个过程很快,你不要担心我会产生什么痛苦,我不后悔,只是有点感觉对不起我的妹妹,还有你和陆老师,难为了你们对我的一片心……我最后还是辜负了你们。 彭影,我唯独有点放不下我的妹妹,如果她以后回到中国,请帮我最后一个忙……请代替我,好好地照顾我的妹妹,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因为我的不负责任,把她整个人孤零零地抛弃在世界上。没能在死之前亲眼见上你一面,请把我的死讯转告给陆老师,告诉你的两个小天使,告诉她们,阮宋叔叔以后不能来见她们了。 彭影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把信封倒过来抖了抖,里面倒出了一张银行卡,正是他之前给阮宋的那一张。他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问道,“他埋在哪里?” “在越南,越南胡志明市,和妈妈的骨灰埋在一起。”现在,她已经不哭了。阮佳说,“埋在phu vien公墓。他的遗愿就是和妈妈葬在一起,为了这封信,我回了一趟中国,把东西交给你,不久之后我也要回去,哥哥在死之前和我在越南做生意,已经很稳定了。” “那就好。”彭影说,“那打算什么时候走?” 阮佳刚想说话,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在楼上睡觉的陆熠孜已经醒了,她有点饿,彭影没做饭,就下来看看他在干嘛。她看见店里有个客人,彭影的眼睛很湿润,年轻女孩似乎也刚哭过,两个人都垂着头,似乎还在交谈,都因为她的出现噤了声。 陆熠孜微笑着说,“家里来客人了?呃,对了,我刚醒来有点饿,发现你还没去楼上做饭,就先淘米煮饭了,但是菜还要你上去做哦。” “好,我马上就去。”天已经全黑了,雨也停了。他站起身,朝着陆熠孜说,“这是阮宋的妹妹,她哥哥托她来找我。你过来帮我陪下客人,我上去做饭。”说完,他又朝着阮佳说话,“你晚上留下来吃晚饭吧。” 彭影跑上楼给家人做饭,速度飞快地处理食材。但他的脑海里都是阮宋,他抹了一把脸,擦掉从鼻子里流出来的鼻涕,先把悲伤的情绪压抑下去。 做完了饭,彭影听见楼下有走路和关门的声音,觉得有些心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把饭菜拿到餐桌上就匆匆下楼查看情况。店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陆熠孜也不在,彭影有些着急,过了几分钟,陆熠孜从楼下的厕所里出来,看见彭影在楼下站着,阮佳早已不见踪影。 “人呢?!她到哪里去了?不是让你陪着客人的吗?!” 他有些着急,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阮佳,就朝着陆熠孜扬声询问,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重,陆熠孜也不知道,被一向温和的彭影这样对着她说话,她显得有些委屈。她对彭影说,“我去上了个厕所,去之前我看她还在这里的啊,我还让她等等我呢……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去找!” 彭影没有等她说完,跑到了街上去寻找阮佳。外面漆黑一片,路上都是水,他东张西望,选择了其中一条通向大马路的路,才走了几步,就凭借着路灯的橙光远远地看见了阮佳远去的背影。阮佳的背影和阮宋很像,一阵恍惚之间,他把阮佳当成了阮宋。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他看见阮宋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他彻底融化在黑暗之中,温柔地走进了这个静谧的良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