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空旷的街道、小区、楼道、家中。 打开锁住这间小小旧屋的两道沉重铁门,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声,还有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厨房水龙头上还搭着在滴水的胶皮手套,煤气炉上热水壶滋滋作响。 下午的阳光烈得好像要把置物架中的碗筷烧透一样,上面的印花早已洗得褪色,散发着塑料味。 越来越沉重的喘息。 越过一地狼藉去看卧室里的情况,昏暗不明。 于是快步走到床边将窗帘拉开,瞬间,细小灰尘漫天飞舞起来。 视线随着光渐渐看清了床上的情况,一个小女孩和老妇人睡得深沉,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她们的表情十分安详,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看不到起伏。 等等?!呼吸?! 门窗紧闭,一股煤气味道,两个人叫不醒!煤气中毒! 开窗!窗打不开,为了防止冬天往屋里灌冷风,每个窗户边缘都塞了很多东西又贴了封条! 再用力也无法打开的窗户同时耗尽了体力,呼吸逐渐变得更困难。 于是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去关炉子,可是炉子早已熄火。 勉强走到大门想要出去,可是门被锁住怎么也打不开。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心跳越来越快,从站立到背靠门,再慢慢滑落至地面,眼睛逐渐也撑不住,视线落在不远处房间内床尾露出的两双脚,慢慢、慢慢合上了眼睛。 “谁来救救我们!”舒夏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喊道。 她大口大口喘息,仓皇而无力地环顾四周,在确认安全后又嘭地一声躺回去,盯着天花板暖色调的巴洛克风设计发呆。 无论是三个月前,现在,还是十年前,她都忘不了那些事。 只是时间忘了。 大约经历了十分钟的辗转反侧,舒夏起床了。因为浸透冷汗的睡裙无法继续穿,所以起来随便找一件换洗掉。按照以前的想法,多半也就凑合到天亮了,可是现在她不想生病,不想在元家以任何方式引起任何关注平安顺利长大,所以为了当个隐形人,她得尽量保持健康,不给他们添麻烦。 以她的观察,元家目前只需要讨好元稹,其他两个明显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只要安静做人,或者有机会搬出去住,根本不用废太多心思去搞好关系,尤其是父母亲的事情发生后,元泀和元凇在情感方面根本不可能对她有多大改观,甚至说元稹本身对她都无太多好感,只是抱着钱多且父亲曾经说过要抚养她,所以基于道德方面的自我标准对她的援助。 舒夏想到这里看了看手里越撮越皱的睡衣,眉毛也拧到了一起,突然“啊”地一声想到了什么似的将衣服里子翻过来,上面赫然画着一个不能水洗的标签。 她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自己在嘲笑自己,几个月了依然没有学会做“人上人”,当初来了没几天妈妈就让她把之前带来的衣服全部扔掉,换上商场名牌店里买的新款,说是来了这里以后就要重新做人,把之前不入流的人事物都抛弃才好做真正的大小姐。她穿完之后忘记交给王妈,也是这样洗坏好几件,结果被妈妈骂个狗血临头,说是穷命惯了怎么享受都不会。舒夏想到元家那三个同辈的男孩子如果看到这一幕眼神会有多么鄙视和轻贱就觉得自己好尴尬,为什么不能想想这个钱压根不是自己的,为什么要花。 也许人就贵在不自知吧,无知可以那样自在惬意的活着。而敏感如她,注定要卑微到尘土里去。 舒夏给湿哒哒的睡衣套上黑色塑料袋,准备扔到不显眼的花园后面的那个垃圾桶,为了避免惊动任何人,她没有穿拖鞋,只多套了层袜子就惦着脚慢慢偷溜出去。 出屋门后她小心翼翼下楼,从后门溜进花园顺利扔掉了这个包袱。看着麻烦解决,舒夏不禁长出一口气,总算搞定。于是她打算慢悠悠溜达回屋里,毕竟半夜三更的,大家都在睡觉,还是可以自由在这里散散心的。 走了几步,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主要是花园里没安灯,就算有花她也看不见。 突然,好像有只萤火虫在一亮一亮的,舒夏想着之前从来没见过,不如抓来看看。于是慢慢挪步靠近,等到很接近时萤火虫突然好像知道她心意一样不动了,接着猛地一抓,“唉哟!”尽管是压抑着舒夏还是第一时间疼得叫出了声,她搞不明白怎么萤火虫还咬人呢,蹲下捡起已经在地上挺尸的“萤火虫”看了看,原来是个烟头...... 舒夏突然福至心灵般明白了什么,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你tm.....”赔我烟啊。话没说出来元凇就咽回去,这个当口他本来是想偷偷跑出来透透风的,顺便点根烟,结果不知道被谁一把拿掉,起初他以为是大哥,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出声,但是之后那个模糊的影子看着比他还矮,肯定不是。接着那人蹲下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瞅着他,接着又惊慌逃走。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逃得不见影,心下想骂也没处骂了,于是只好一脚踢翻旁边的花盆泄愤。 第二天早上 “昨晚你旁边屋里那个女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反正肯定没好事,估计跟她妈一样都是下三滥。”元凇边切吐司边对元泀说道。 “管她是什么东西,我们总有办法能赶出去,大哥说留她,她倒真留下了,也不想想自己妈做了什么居然有脸不走。”元泀埋头查看今天报纸里有无元家的消息根本没有抬头。 此时正在下楼的舒夏听到这些话,尴尬地转身又回到楼上。在房间门口遇到上来打扫的王妈,于是点头微笑,准备进去,正好看到自己桌子上有早餐,转头对王妈道谢,说怎么好让她亲自端上来,她自己下去吃就是了。 王妈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开口:“二少爷和三少爷说不想和您一起用餐,叫我拿上来送到房间里来。” 舒夏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倚靠在门上,不禁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手心被烫到的地方依然时时刻刻灼烧般胀痛,昨晚跑回来的时候偷了点厨房的香油抹上,感觉好点,今早起来又把起的水泡挑破,想着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好些。只是现在又痒又痛,有点烦躁难忍。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被烫的地方,想起今天是法语补习班上课的日子,她的手这样,估计没法好好记笔记和写作业了,到时候估计要下课找同学抄一份完整的笔记回来才行。 就这样慢慢踱步到书桌前,开始吃早餐。 此时元稹从房间里出来,面色看起来比昨日更疲惫些,新长出来的胡渣仿佛也在诉说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餐桌前元泀和元凇已经用餐快要完毕,另一侧好像没有用餐的痕迹,元稹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舒夏房间紧闭的门,眉头不禁皱了皱,问元泀舒夏还没起吗?元泀抬头看一眼楼上,有些讥讽地说道:“她刚刚下来过,说不想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就上去了,让王妈给她做一份端上去。” 因为今天三人都有补习班要上,所以元稹同意两个弟弟解除禁闭去上课,前提是不许再欺负舒夏。虽然心里的烦躁和怒火难以压抑,但两人还是妥协答应了大哥的要求。 “算了,由她去吧。”元稹有些无奈,“你们两个也安生点,不要再生事了。” “大哥,我们知道了。”元泀难得地温和一笑,可他的眼睛里分明藏着一些难以琢磨的冰冷。 补习班结束已经接近中午,舒夏不知道是太阳毒辣晒得她头昏脑涨,还是法语里单词分阴性阳性搞得她头昏脑涨,当初太轻敌选择了法语,也许选拉丁语会好一点呢?大概也是自欺欺人吧,反正升高中部之后也要选修另一门外语,还有需要恶补的马术以及一项必修的乐器...... 要是生理上允许,她的白眼能直接翻到后脑勺。 在原先学校次次全校前三的成绩到这里也突然好像不值一提了。像这样需要各个方面综合实力都优秀拔尖的学校,拿全A的依然大有人在,舒夏起初很吃惊,后来想想忽然感慨,原来比自己拥有更多东西的人其实更努力更优秀,并不是只有肤浅的物质和赢在起跑线上的噱头。 远处走来一个穿着篮球衣的运动少年,看起来像是隔壁运动馆刚打完球的高中生,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看到锋利五官舒展开来的样子。 还稚气未脱,一尘不染的准的大人啊。 舒夏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翻动着上课时的笔记,苦恼老师留下的课后作业该如何完成,要求是用法语写一篇关于童年趣事的短文。这使她又一次想起昨晚的噩梦,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想要逃离那些痛苦。 滚滚热浪和隐藏在枝叶间已经叫得嘶哑的蝉鸣,在呼吸间,透过皮肤毛孔渗透进去,仿佛蒸发了她几乎所有的活力,只剩下空虚和疲惫。 此刻舒夏不知道的是,刚刚那个路过的少年已经悄然走进她生命里。 今天陆锐逸心情不好旷掉整个上午的课打球,刚刚散场之后临时起意回教室,打算看谁还在顺便抄份笔记。 快到楼下时看到有个女孩坐在长椅上,白得几乎透光,和地上的树荫形成鲜明对比。他一开始误以为是阳光,而后又想起树荫下怎么会有阳光呢,于是好奇地走近。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舒夏纤细的天鹅颈,被微汗沾湿的头发贴在上面,随着轻颤的呼吸声而起伏,她的耳垂白里透红,仿佛在引诱人犯罪。陆锐逸的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为了打断自己的想法,他转而去看她的五官,感觉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在同学家偷偷看完的艺伎回忆录,这个女孩很像电影中的小千代,像只惹人怜爱的娃娃。 舒夏无可避免地又一次沉浸于那些让她痛苦的过去,以为需要好久才能平复。可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或者中暑了,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是陆锐逸突然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以为她在哭,所以才慌忙走过来询问。 “哦没有,谢谢你,我只是刚刚有点困。”舒夏有些尴尬地起身向对方道谢,想要快点逃离这里。不料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亮晶晶的黑色星眸注视着她。 陆锐逸并不像是本国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然眼睛是墨黑的,但从别的方面来说都不像。 舒夏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陆锐逸没有解释,好像回国之后大家对他一贯是这样的,既疑惑又好奇,还有人以为他是维族或者俄罗斯族,让他哭笑不得。 女孩走远后,他又想起刚刚看到她用的笔记本上面好像印着自己在读学校的校徽,原来是同校,以后一定会再相遇的,陆锐逸暗暗想到。